看樣子,她確實是穿書了。
虞兮枝跪在地上,終於沉痛地下了結論。
疼痛感貫穿了她的五臟六腑,她的全身都像是被碾碎了一樣,這樣的痛楚宛如浪潮一樣席捲過她的身體,刺得她額頭滲出了淋淋汗珠,再滴落在面前的青石板上。
她撐在地上的袖口有斑駁的泥濘,從袖口伸出來的指尖過分白皙纖細,卻有細碎的傷口滲出血污。
一道聲音沉沉地壓了下來。
「再問你最後一遍,虞兮枝,是你把小師妹夏亦瑤推下雪蠶峰後山的嗎?」
虞兮枝疼得說不出話來,對方卻顯然將她的沉默當做了某種無聲的反抗。
「夏亦瑤失蹤的時候,就只有你一個人在場,如果不是你,難道是她自己跳下去了嗎?」有另一道聲音沉聲喝問:「縱使通過迷霧林的路詭譎奇特,但那可是她每日來學宮都要走的路,這麼多天都從沒有出過錯,怎麼偏偏你在的時候,她就走錯了呢?!」
虞兮枝忍不住在心底嘆了口氣。
來到這個世界也有一小段日子了,剛夠她在風平浪靜中摸清情況。
結果就在今天早上,她和小師妹像往常一樣,一起穿過陣法重重的迷霧林,準備前往學宮聽課的時候,小師妹卻突然消失在了她面前!
她還愣在原地沒反應過來,就有人踏劍從天而降,滿臉怒意地將她帶到了這裡,進行了三司會審般的問責,硬說是她將小師妹推下了雪蠶峰。
直到這一刻,她終於確定了。
——她到底還是沒有躲過同名穿書定律,穿進了那本她明明在看到與自己同名同姓女炮灰的時候、就慌張合上了書頁的小說里!
淦。
就離譜!
出於謹慎性原則,虞兮枝當時雖然合上了書,但在輾轉反側後,她還是覺得自己至少要把與女炮灰有關的戲份看完,以防萬一。
那是一本名叫《遙遙仙途》的點家古早升級流仙俠小說,洋洋洒洒好幾百萬字,劇情老套但酸爽。
龍傲天男主程洛岑出身貧寒,資質低劣,自小便被看低踐踏,欺辱嘲笑。直到有朝一日突得奇緣,擁有了老爺爺牌殘魂外掛金手指。
點家老爺爺牌金手指,博古通今,來歷驚人,逆天改命,所向披靡,用過都說好。
龍傲天的這隻老爺爺自然也不例外。
從此龍傲天歪嘴一笑,於逆境中強勢崛起,噼里啪啦地打歪了曾經瞧不起他的那些人的臉。後面的劇情她就沒怎麼仔細看了,總之,按照套路來說,龍傲天在老爺爺外掛的指點下,龍傲天一次次在秘境中躲得了各種天地靈寶,一路披荊斬棘,無限升級,無限打臉,最終打敗了意欲毀天滅地的大反派,仙途登頂,抱得美人歸。
這裡的美人,指的就是這書的龍傲天官配,真·白月光,剛才教習口口聲聲要她承認推下了後山的那位、集千萬寵愛於一身的太清峰小師妹夏亦瑤。
換句話說,現在的劇情走向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。
所有人都覺得,她,虞兮枝,惡毒女炮灰,把龍傲天的白月光,推下山了。
危,虞兮枝,危。
有竊竊私語傳入她的耳中。
「平時就覺得這位二師姐平平無奇,不甚出眾,真是浪費了掌門親傳的名額,這也就算了,沒想到她竟然是這樣心腸歹毒之輩!」
「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嘛,小師妹才入門一年,就已經連續破境,如今已經是鍊氣大圓滿的境界了,而她才堪堪鍊氣,說白了就是嫉妒唄。」
「嘖,堪堪鍊氣,連外門弟子都不如吧?得虧她有個好兄長,不然早就被逐出內門了。」
指責鄙夷她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壓過來,各種惡意的揣測回蕩在空氣里。紛亂的大廳中又有了另一道清亮的少年音響起。
「師尊,各位教習,枝枝雖然平時在修鍊上確實怠惰了些,但絕不是會出手迫害同門的惡毒之人!」少年急急為她分辨道:「這其中定然另有隱情!還請師尊明察!」
少年向前兩步,不由分說地撩擺跪在了她旁邊,他的雙膝與青石地面碰觸出一聲清脆的響聲,聽起來就很疼。而就在他跪在虞兮枝旁邊的同時,全部灌注在她身上的壓迫感終於一輕。
為她求情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年齡,劍眉星目,面容極英俊,頭戴一頂紫玉發冠,背後還負著樣式古樸的劍匣。
虞兮枝忍不住沖他無辜地彎了彎唇角,結果換來了對方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,但眼底的擔憂卻是真切的。
很顯然,這就是大家口中,她的那位好兄長。
原書里,她的兄長名叫虞寺,是拿了龍傲天對照組墊腳石劇本的男炮灰,更是昆吾山宗大師兄,掌門懷筠驚才絕艷的大弟子,憑藉冠絕大陸的破境速度和一張英俊至極的臉,成了全淵沉大陸九千萬少女的夢。
出身不凡,雙親健在,天縱奇才,順風順水,這些龍傲天墊腳石關鍵詞已經足夠致命了,偏偏虞寺還暗戀著龍傲天的官配白月光,也就是那位名叫夏亦瑤的小師妹。
然後,虞寺就被成長起來的龍傲天劈了。
再然後,原主咬牙想要為阿兄報仇,黑化墮魔,結果被小師妹給一劍誅了。
如果說,虞寺是龍傲天成長路上的墊腳石,那麼她虞兮枝就是小師妹證道之路的敲門磚。
他們兄妹倆,一石,一磚,真乃宇宙最強工具人,哪裡需要哪裡搬。
……
虞兮枝簡單地回憶了一下劇情,發現到目前為止的發展,都和書里描述的無二。
她甚至還記得在小師妹被找回來以後說的那句話。
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掉下去,當時我有點晃神,覺得好像那邊有人在喊我。有沒有人推我也記不清了……但無論如何,錯肯定都在我,我相信師姐一定不是故意的!」
看書的時候,虞兮枝就被這句話哽住了,心道一聲「好傢夥」。
這話迷茫中帶著柔弱,無措中帶著善良,無辜中還有幾分小心翼翼。此言一出,無論到底是不是原主做的,大家都會覺得是了,同時還會憐惜小師妹通情達理,顧念師門情誼。
——當代茶藝大師,舍您取誰。
只是沒想到一晃眼,這事兒就落在了她頭上。
如果不是夏亦瑤一墜崖,所有人就將矛頭指向了她,不分青紅皂白地將她押來了太清峰大殿中興師問罪的話,恐怕她還活在自欺欺人的僥倖里,甚至還覺得小師妹可愛善良,人間天使。
但現在,虞兮枝徹底醒過來了。
還有點想給之前的自己一個大耳刮子。
剛來的時候,因為摸不清情況,她還綳著真善美人設,落了個與世無爭溫柔怯懦的外在形象。
結果到頭來,好傢夥,她拿的是女炮灰劇本。
白瞎了她收斂鋒芒細聲細氣的一番好意。
好得很。
捋清思路後,虞兮枝勾了勾唇角,隨即在所有人震驚的眼神中,慢慢站了起來。
「我沒有推她。」她輕輕拍了拍衣擺上的灰塵,聲音不大,卻足以讓所有人聽到:「這件事,與我無關。」
空氣出現了那麼一剎那的凝滯。
不知為何,少女身上一直帶著的某種自卑與怯懦似乎在這一瞬間盡數消失了,站在那兒的少女雖然狼狽,但抬起頭的時候,那雙眼卻極亮,甚至帶了從不曾有過的咄咄逼人之勢!
「你竟然還敢站起來!」有人暴喝道。
「我沒有錯,為何要跪著?」虞兮枝並不被這樣的氣勢壓迫,只朗聲道:「我昆吾山宗乃天下第一劍宗,泱泱風骨,難道不知何時起,竟然要逼無錯之人認錯?」
「無錯之人?那你倒是說說,小師妹是怎麼跌落山谷的?難道是她自己走向那邊的?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自己的清白?」有教習前踏一步,喝問道。
「是什麼讓你們覺得,小師妹就一定不會出錯,而我就一定要出手去害她呢?」虞兮枝似笑非笑地掃了教習一眼,在對方被她的眼神激怒前,表情又迅速變得泫然欲泣和困惑起來:「都是太清峰的弟子,我說了不是我,為什麼你們都不願意相信我呢?就只是因為我的修為太低嗎?」
「枝枝……」虞寺有點詫異地回頭看她,還準備說什麼,卻被少女驀地提高的聲線打斷。
「徐教習,您口口聲聲說我殘害同門,卻拿不出實際的證據來。那如果現在我告訴大家,前些日子學宮遺失的那本上清三書是您偷走的,您又要怎麼證明你的清白呢?」她目光灼灼地望了過去。
徐姓教習萬萬沒想到她居然還反過來給他扣帽子,大怒道:「你信口雌黃!你這是污衊!你有什麼證據,憑什麼這麼說!」
站在那兒的少女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散亂的頭髮,露出一張白皙清麗的小臉,她長了一雙天生的笑眼,即使在這種情況下,看上去卻似乎依然是笑著的:「這就有趣了,徐教習胡說八道,就要我自證清白。而我胡說八道,徐教習卻只會破口大罵。按照您的邏輯,現在應當是您舉證以示清白的時候呀?」
末了,她還做了一個「請」的動作。
徐教習一窒,半晌,冷笑一聲:「平日里倒是看不出你如此巧言善辯。」
「他人如何待我,我投桃報李,對您不也正是這樣嗎?」虞兮枝聲音依然柔軟,然後在徐教習更黑了的臉色中,環顧了一圈帶著各異的神色看著她的人。
「真是奇怪極了。既然小師妹每日去學宮的路如此危險,諸君如此擔心,何不為她換一處住所?若是覺得只有如此才能淬鍊劍意,提升修為,又何必為大概率會出現的危險而擔憂?更何況……」她話鋒一轉,看向位於最中央的那位從頭到尾都未置一詞的人:「既然從山崖跌落如此危險,我們為何不先去營救小師妹?難道給我定罪,竟然比小師妹的生死更重要?」
少女聲音還帶著稚嫩,她似乎邊說邊感到了十足的委屈,眼角不由得泛起了紅,卻倔強地不讓其中的閃亮滴落下來。
掌門懷筠沉默不語地看著她,他已是化神後期的仙尊,目光中自有沉沉氣勢,然而他才剛剛步入鍊氣的這個不成器的二弟子卻硬是沒有移開目光,他可以看到她全身都在這樣的威壓下顫抖,下唇甚至被自己咬出了一條血線而不自知,卻依然在堅持。
「請師尊——明察。」虞兮枝與這樣有如實質的目光對視,原本就疼得翻天覆地的身體反而像是被激起了某種逆骨,兩相抵消,竟比她想像中的輕鬆不少。她穩住眼角搖搖欲墜的眼淚,含著些許隱秘的哭腔,拉長音調,一字一頓道。
「去尋亦瑤回來,真相如何,一問便知。」懷筠真人扔下一句話,不欲多留,轉身而去。
「掌門!難道就這樣饒過她嗎?!」有人不忿,意欲出聲挽留,身後卻有少女的聲音似笑非笑響起。
「師尊說的話,你聽不懂嗎?」虞兮枝將自己的劍匣從地上拎起來,不怎麼熟練地學著虞寺的樣子負在身後,再一把將還沒從這急轉直下的劇情里反應過來的虞寺拉了起來:「只要找到師妹,問問她,不就知道了嗎?這位教習這麼著急阻止我,難道是不想讓我找到師妹,亦或者……是害怕師妹吐出你的名字嗎?」
教習色變,一句「一派胡言」就要脫口而出,卻見站在那兒修為明明異常底下的少女目露嘲諷之色,似是對這一大殿修為高絕之人都不屑一顧:「欲加之罪,何患無辭。我今日別無所求,只為一個公道。現在我就去尋師妹回來,倘若師妹是我推的,那我也自己跳一遍雪蠶峰,但倘若不是……」
「我要今日所有詆毀過我的人,都向我道歉!」